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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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趙瀲被小皇帝眼底自負而驕矜的光一炫, 頭暈了一會,沒來得及數落這自作主張的弟弟, 倏地一聲, 一只燭箭躥上了黑夜,猶如輕捷的雀鷹直竄上空中, 繼而從箭頭砰然炸裂,散落成千朵萬朵星點的光火碎花。

趙瀲拉住了弟弟的手腕, 隨著這一聲落地之後, 不出片刻,東南角黯淡無光的漆黑夜裏, 爆發出了一陣火光, 熊熊燃燒了起來, 紅得讓人眼欲滴血, 趙瀲沈聲道:“你放火燒人,那裏的百姓呢?”

趙清摸了摸鼻子,笑道:“朕只能保證讓別人不進去, 不能將裏面的百姓趕出來,皇姐,不能打草驚蛇這個道理你是比朕要明白的,更何況, 朕只讓人燒了地下場, 地下場上面的人誰又知道是什麽貨色。”

她攥著幼弟的手輕輕一抖。趙清自出生以來,身體羸弱,時常大病小病的, 母後將他看得嬌,他病了時都幾乎衣不解帶地跟在身旁照料,連貼身伺候的嬤嬤太後也挑了最心細如發的,最溫柔的,可不知是誰,一來二往的將她的弟弟慣壞了。他能表面人畜無害,背後殺伐果決了。

太後還政於皇帝是遲早的事兒,趙瀲以為,至少再等上五六年,等趙清到了真正知事的年紀,屆時即便母後不說,朝中大臣也自會上書奏表,讓太後退位。趙瀲對太後戀棧權位之心有所覺察,可她畢竟是自己的親娘,趙瀲又只是個徒有封號的公主,她不想幹預朝政,只願家裏和睦順遂,年年都有天倫之樂可享。

那火勢愈來愈大,如地崩山摧無可阻及之勢席卷如黑夜,將墜著疏星的天幕噴上紫煙,映紅成火海。

趙瀲松開了他的手,喃喃道:“於濟楚說人手不夠,不能問太後要私兵,原來暗中支持他的人是你。”

只是,趙瀲想不明白於濟楚為何不瞞著她。

小皇帝在朝中若要培植勢力,當然要擇後起之秀,於濟楚鋒芒大盛,又深得太後信任,可這個人,實際上卻是效忠於小皇帝的。

趙清道:“這沒什麽好奇怪的,人人都說於濟楚是個端方君子,非阿諛小人,朕便要他做朕的箭術教頭,且與他密談過。

他輕輕扭頭,看向錯愕之間的皇姐,眉目之間雖有未脫的稚氣,可也已棱角鋒利冷冽,“寶劍在手,當及鋒而試。”

趙瀲是徹底傻了。

她千方百計要調和的太後和皇帝之間搖搖欲墜的母子親情,恐怕要塌陷了。

她低聲道:“皇上千金買骨,不知道能不能告訴我,你還看中了誰?”

趙清不傻,怕趙瀲套自己的話,故此瞇了瞇眼睛,隨即他伸手在趙瀲的胳膊上拍了一下,“別人不說,還有君瑕。”

“你——”趙瀲瞪眼睛,要打他屁股了,這弟弟實在是欠揍得不行,“你敢惦記我的人?”

趙清聳了聳肩膀,“母後不是為了你要把他趕出汴梁麽。朕是想幫你,他身份不高,出身貧賤,朕看他腦子好使,不是想給他安排一個差事麽。”說罷還特委屈地看了眼趙瀲,“朕還不是為了你。再說了,母後不讓留的人,除了朕,誰能保下來。”

臭小子還得意上了,趙瀲道:“他可未必能如你願。”

趙清嘆氣,“也是。”

東南城隅的火勢總算是控制住了,趙瀲油星子似的亂濺的心才算岑寂下來,問道:“你安排了多少人馬?”

“耿直與於濟楚合力,八百人手。”趙清想了想,道,“朕不會濫殺無辜。皇姐,這件事你不用管了,太後那邊也自有朕去交代,你早點回宮睡覺。”

趙瀲心道這哪能不管,一個是我娘,一個是我弟弟,你們倆現在要互相打臉啊,我能看著你們反目成仇麽?

她悶悶不樂地踱回寢殿,夜色迷離地倒入水底,浮光如銀,婢女腳步急促地從灌木叢後頭竄出來,嚇了沒設防的趙瀲一跳,她板起了臉道:“鬼追你了?”

婢女匆匆站定,身後還跟著一人,體力沒她好,正扶著圍欄大口喘氣,趙瀲疑惑道:“怎麽了?”

跟前的婢女長長地出了口氣,施禮,“公主,兩名太醫說有要緊事找你。”

“什麽要緊事。”趙瀲困倦得不行,打了個哈欠,眼下已沒什麽耐心應付勞什子禦醫了,“我沒病沒災,讓他們回去。”

趙瀲繞過婢女,走了兩步,猛又回頭,震驚道:“是哪兩位太醫?”

“是王太醫和葛太醫。”

趙瀲一時睡意全無,“人在哪?”

“在前頭,假山後面。”

縱然是太醫院的人,夜裏入宮來見公主也不合禮法,趙瀲只是囑托過讓他們一旦有消息一定要立即、馬上向她稟報。相信他們也不是故意深夜來擾人——是不是,君瑕那毒,他們查出來了?

趙瀲聽到自己急促的腳步聲和呼吸聲,一連串地灌入耳中,她幾乎是用上了輕功,才如燕子掠水似的,沖到了假山後頭,兩人背著藥箱,一見到趙瀲便圍了過來,趙瀲停下來,朝身後道:“不用跟過來了。”

她不想教嘴碎的宮人聽到關於君瑕的任何消息,因為那毫無疑問會傳入太後耳中。

身後沒了動靜,趙瀲才將嚇得不輕的王老頭一把抓了過來,“你告訴我,是不是查到那是什麽毒了?”

王老頭迫於公主淫威,花白胡子差點給她搖落了,可不敢有絲毫含糊。“依照公主所言,君公子常年膚無二色,不發汗,毒性發作猶如骨骼盡碎,而脈象卻平平如無事,這只有一種毒了。老夫翻閱典籍,找了三天三夜,才找到三十幾年前的一例。”

這王老頭說話忒不幹脆,趙瀲松開他,換問葛太醫,“到底是什麽?”

葛太醫亦是冷汗涔涔,往額頭上抹了一把,甩開一行汗珠子,顫巍巍道:“是銷骨。”

趙瀲對毒物沒研究,雖說這毒名字唬人,但還是抱著一線希冀,以為並不妨礙大事,就像君瑕說的那般。可倘若是這樣,這倆見多識廣的太醫不至於此。

不知不覺,她的聲音有了一絲顫抖,“那是……什麽?”

葛太醫又瞅了眼王太醫,王老頭只看地,不敢擡頭,解釋道:“要說這是天下第一奇毒也不為過了。幾十年都未必能有一例,下毒者若非對君公子有深仇大恨,絕不至於用這種東西來折磨他。”

聽得趙瀲心肝顫抖,那王老頭偏沒眼力見,嘴裏還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:“此毒發作時,猶如百骨俱碎,萬蟻噬心,不但能摧殘身體,讓人常年虛弱疲憊,更能摧毀心智,若意志不堅者,恐怕會被此毒所驅控,最後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……瘋子。”

“你……你在騙我?”趙瀲的心狠狠地沈入了谷底。

王老頭嚇得給公主跪下了,“公主,老臣上有老下有小的,哪敢騙您?”

葛太醫又上前一步,“中此毒者,最好是斷絕親緣,修得六根清凈,方能延年。少年人血氣方剛的,最不能陷入情愛,若時常心情大動,能傷肝脈、動心經。”

兩個太醫對公主的心思都心照不宣,這是在告訴她,為什麽那君公子總是若即若離,像鏡中花,水底月似的令人捉摸不清。趙瀲咬住了嘴唇,想到他總是那漫不經意,什麽事都不過心、不放在眼底的疏懶姿態,那如浮雲無意、好像從來不為塵世羈留的清湛眼眸,胸口驀地一痛,她皺眉道:“你們倆專程趁夜前來往本公主心口捅刀子的。”

“老臣不敢,這絕不是危言聳聽。”

見公主那一掌拍在假山上,冷峭的山石都為之一顫,兩個太醫嚇得默契地異口同聲。

趙瀲捏緊了手,拍在假山上的手,被突兀的棱角一刺,刺破了,血一滴一滴地濺落在草叢裏,倆太醫差點沒自打嘴巴,趙瀲忽然道:“你們告訴我得倒真及時,明日他就要離開汴梁了。”

趙瀲的聲音很冷靜,葛太醫楞了一會,聽到她問:“有沒有解藥?”

葛太醫將頭伏得更低,“暫時,未曾聽說過解法。而且,此毒在君公子身體裏太久了。中毒者最初每日都會發作,後來便三日一發作,五日一發作,再後來便一個月一發作,有時幾個月都不發作,但每次發作都只會更劇烈、更……催命,要是間隔時間太久,恐怕就……”

“沒得治了”“一命嗚呼”“魂歸西天”“一覺不醒”……葛太醫在想哪個說法公主比較能接受。

趙瀲揉了揉眉心。她知道葛太醫後頭想說不敢說的話是什麽。

她竟然,竟然沒有相信,君瑕其實……趙瀲逼迫自己冷靜,清醒,不能亂,她的舌尖已經緊緊地抵住了下顎,好像被施了術定在那兒,一動不能動。星夜冷寂,風拂過草尖,帶起一波涼意,趙瀲忽然覺得手足冰冷,她緩慢地垂下眼瞼,盯著趴在地上的兩個太醫,“你們,這件事,半個字都不能洩露,倘若太後知曉了,你們明白。”

“明白,明白。”

在一串告饒聲中,趙瀲忽想到君瑕曾問她要的人參,“那毒,用人參能克制得住麽?”

王老頭懷疑自己耳朵壞了,楞著道:“公主您在說笑話,正如您所說,那人參也不過就是長了須的蘿蔔罷了,若這麽容易對付過去,那還叫什麽銷骨,那能銷肌蝕骨之毒豈是兒戲。”

她錯愕了一會,漸漸地心口一緊。果然,君瑕來公主府壓根不是為了什麽人參,他是別有所求的——他求什麽呢?

趙瀲屏住了呼吸,手上的傷口已不再滲血,她冷靜地長聲道:“你們走吧。”

葛太醫不多話,王老頭在那眼珠子飛轉,在葛太醫拉著他就走時,朝趙瀲那千瘡百孔萬箭紮成刺猬的心補了一刀:“公主,中了銷骨之毒的都活不過二十五歲。”

趙瀲一怔,猛地擡起頭,葛太醫差點將懷裏的人打暈了,可是王老頭不服輸,一記手肘將人揮開,做太醫的要有點操守,話沒朝病人家眷交代完不能走,於是他又愉快地給趙瀲補了幾記狠手,“我看君公子……大限將至。”

“滾!”趙瀲怒火攻心,跳起來一腳踹過去。

嚇得葛太醫心魂悸動,托著脅下的人便趕緊溜了。王老頭還有一大堆話沒說完,嘴裏嗚嗚地要補充,但趙瀲哪裏聽得進去。

人走了,趙瀲更睡不著了,她飛快地跑到馬廄去牽了自己的棗紅馬,這輩子沒有這麽急切過,唯恐趕不上——他、他應該不會半夜就離開公主府的。

趙瀲的馬到了宮門口教人攔下來了,禁衛軍也為難,“公主,過了宵禁了,這個時辰您要出宮,恐怕不太……”

趙瀲叱道:“讓開!”

文昭公主那匹汗血寶馬是遼國抓來的千裏良駒,珍貴無匹,它那前蹄子一揚,竟無人敢阻攔,均被這氣勢喝倒。趙瀲懶得與人周旋,“開門!”

已宵禁之後,汴梁終於安靜下來的廣門大街上,只剩下趙瀲如颶風過境的馬蹄聲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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